远去的社火
作者:严维佳
癸卯兔年正月初四,汉中南郑罗账岭村到访农家。围炉拉话中,听主人说:“今年返乡过年的人特别多,大约有三四百人,让沉寂了三年的小村子又一下子热闹了起来。”连日来,归途中风尘仆仆的行装,相见时喜极而泣的泪水,分别时千言万语的嘱托,多年未尝的疱汤饭,此起彼伏的鞭炮声,合家团聚的烟火气,成了今年春节无数乡村的主旋律。
吃罢晚饭,当我们乘车离开罗账岭村时,看到各地牌照的小车里已塞满了大包小裹,似乎预示着这里短暂而热烈的春节乐章还未到高潮就即将结束。村支书的一席话让我陷入深思:本来村里今年想趁过年人都回来了,耍耍社火,热闹热闹,可镇上已很多年不组织了,村上几位有手艺的人都年事已高,而青壮年也大多要外出务工,原有的锣鼓家伙早都刀枪入库。过两天,他们一走,农村又重回老样子,这社火恐怕是耍不起来了。
其实,我记忆中的正月十五耍社火也还停留在二十年前的关中,那时我在泾阳、三原工作,记得每年春节收假后的第一件事,就是开始忙活组织县上每年一届的元宵节焰火晚会暨社火大赛,而且是县领导挂帅,各部门、各乡镇参与,县上负责确定路线、焰火燃放、游园猜谜、维持秩序和评比奖励,乡镇是组织社火队伍、编排社火节目、置办道具服装,村里则张罗着拿出各具特色的社火在村里耍社火,由乡镇选送其中的佼佼者到县上参加斗社火,最后在元宵节比赛中评比本届最佳表演奖和组织奖,奖金也不多,但大家热情非常高。
据说:社火起源于火,发展壮大于社,是人们对土地与火的崇拜方式。元宵节闹社火是中华民族民间传统文化的精粹之一,闹的是冬去春来,万物复苏,万象更新,图的是风调雨顺,五谷丰登,国泰民安。
过了初七八,社火头往出拉。一时间村村户户,有钱出钱、有人出人,在村委会和“火头们”带领下,大街小巷、田间地头,妇孺老幼、大人碎娃,耍社火、闹社火、看社火,是农村过年最热闹开心的时刻。但真正的斗社火却是在正月十五元宵节当天,从四面八方、十里八乡赶来的社火队伍使小小的县城人声鼎沸,万人空巷,水泄不通!
在泾阳县的泾干大道,各乡镇的社火队一眼望不到头,门旗、彩旗、战旗猎猎,锣鼓、战鼓、鼓声阵阵,舞狮、舞龙、龙鳞闪闪,表演开始时只见三眼铳开路,炮声震天,紧接着几十面牛拉鼓上场,料峭寒风中的鼓手赤膊上阵,真是鼓声震撼山河动、锣声冲霄白云遏。来自太平镇枣坪的泾河竹马,据传是源自百姓颂药王孙思邈悬壶济世等历史故事,人们以竹枝骑于胯下作跨马状,你追我赶,妙趣横生。而王桥镇社树村的抬芯子(也叫桌亭子),用桌子腿绑木杆做成树型,上面站立男女孩童,装扮成《包公赔情》《断桥》《杨门女将》等人物,高悬虚空,惊险奇巧。至于各乡镇跑旱船、扭秧歌、大头娃和杂耍、顶灯等形式多样的社火更是令人捧腹、场面热闹。
同样在三原的政府街上,城关镇的“西关老龙”社火(又称筒子龙)取自李世民点睛画中龙为民聚云施雨,舞者七人一组,轮番上阵,鱼龙漫衍、惟妙惟肖。西阳镇的东寨十八罗汉,则是由民工筑城垒墙竣工时为祈福平安,在铿锵锣鼓声中,九名壮汉肩扛九名少年,变换各种队形,给人以悬、险、婀、美的视觉冲击。渠岸镇的大村王高跷,以柳木为腿,将《八仙过海》《杨家将》等人物装扮出重在扮相的“文跷”和重在技巧的“武跷”,伴随鼓点,踩跷行进,好不威风。陵前镇的“云里显圣”社火则来自《三国演义》关公走麦城的故事,只见木轮大车上竖一根特制木轴,木轴上安装一水平车轮,轮下彩布做幔,轮上立三个少年装扮的关公、周仓和关平,行进中飞轮旋转、马灯飞舞,关公忽隐忽现,好似腾云驾雾、栩栩如生,故曰“云里显圣”。
最为壮观的是由数百人组成的三原地方打击乐西秦战鼓,其始创于清嘉庆年间,以行进鼓、重阳锣按三六九折,节奏明快、威震八方。夜幕降临,人们扶老携幼、兴高采烈地涌入焰火晚会主会场,看大戏、观烟花、猜灯谜、闹元宵,当隆隆的礼炮烟花绽放天穹时,那是辛苦劳作了一年的人们最开心的时刻,也将整个过年的热闹氛围推向了高潮……
沉思中,罗账岭村已渐渐地隐入大巴山的山峦丛林中,前方已是汉中市的万家灯火,我突然觉得,山村与闹市、沉寂与繁华、落寞与发达,其实就距离几十分钟的路程,而传统文化中民间社火的古老与现代、传承与坚守却经历了数百年。如今,当全世界都在舞狮子、放烟花,喜庆中国年,当春节、清明、端午等中华民族传统节日纷纷被异国抢申、抢注,当现代科技进步对多元传统文化表现形式的冲击加剧,民间社火这种延续了千年的古老习俗也必将面临多重挑战。加之农村大量青壮劳动力外出务工,各级政府因经费和安全考量缺乏组织,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和民间艺人逐渐老去。也许不久的将来,民间社火的命运或将隐入尘烟,后人们只能在记忆和照片中一睹它昔日的辉煌,留下唐代诗人欧阳修:“去年元夜时,花市灯如昼。月上柳梢头,人约黄昏后。今年元夜时,月与灯依旧。不见去年人,泪湿春衫袖。”的千年感叹。
元宵节前,偶尔也从一些旅游景点看到耍社火、闹元宵,但我知道那多是庙堂上的商演,是早已缺失了灵魂的走秀,只有乡村才是传统民间社火最后的坚守与执着。此时,我又想起了张新泉在一首《烤薯店》的诗中那句关于红薯的话:“我想我注定是民间的土著,离垄沟最近,离宴席最远。”同样,千百年传承下来的民间社火艺术,也许它注定是民间的狂欢,虽离庙堂很远,却离乡野最近,但愿它不会远去……
编辑: 王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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