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陵渡:康海信黄河渡大军
作者:李高田
潼关人民历来就有爱国支前的优良传统。抗战时期,潼关人民和中国军队固守潼关整整八年,使日军不能西进半步;解放战争时期,潼关人民以空前的革命热情,渡18兵团10万大军过黄河进军西北和挺进西南,为解放全中国做出了卓越贡献,而在摆渡大军过黄河时,船帮首领康海信勇担重任,带领船帮全体艄公和水手,征服黄河天险,顺利完成了任务,在黄河上演绎了又一爱国支前的传奇故事。
一
话说西北野战军根据中央军委的决定,从1949年2月1日起改称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,彭德怀任司令员兼政委,张宗逊、赵寿山任副司令员,阎揆要任参谋长。全军共两个兵团约11.5万人。而胡(胡宗南)马(马步芳、马鸿逵)联军尚有38万人,部队要进军大西北深感兵力不足。因此彭总致电毛泽东,提出在山西作战的周士第18兵团如果能够进入陕西,夺取潼关,进逼西安,则一野四五月间即可进击西府、宝鸡。毛泽东复电说:太原解放后,华北3个兵团中,至少两个兵团可以用于西北。他还告诉彭总说:要彻底解决胡、马,占领潼关、西安、汉中、天水、兰州,有待于两个兵团之到达。
太原解放后的第一天,即4月25日,中共中央军委命令第18兵团(司令员兼政委周士第)、19兵团(司令员杨得志、政委李志民)拨归第一野战军建制,分别经由潼关、禹门口渡黄河入陕参加解放大西北作战。
5月22日至25日,18兵团各部分别在驻地举行誓师大会。26日,开始沿同蒲路西进。当部队行进到临汾时,胡、马联军有反扑西安的动向,彭总令18兵团火速西进。周士第司令员接电后即令部队日夜兼程。在盛夏中,部队日行40公里,最后两天日行50公里。先头部队第182师于5月29日午后抵达潼关风陵渡北岸。而周士第司令员乘汽车亦于是日黄昏前赶到渡口。
这一天恰逢潼关解放。由于当日大荔、渭南军分区所辖东岳第22团与国民党残部保六旅在城关一线发生激战,所以大小船只都停靠在黄河北岸的风陵渡口。周司令员抵达渡口以后,立即找来一些船主协商渡河事宜。从船主们那里,他了解到风陵渡航运的情形。原来这潼关风陵渡航运,在民国前期由县政府经营,后交商务会托管。没过多久,船只租给艄公,政府只拿租金。再后来航运就转为私人经营。这些船只被人称作黄河上的“七大妖”“八小妖”“四大金刚”“四大天将”,还有“三八二十四个小脑顶”的享有绿林豪杰绰号的船主和水手们所掌控。这些人常年四季在黄河上以船为家,以驳运谋生,有点像《 水浒》中“浪里白条”和“阮氏三雄”的行事。
当下,周司令员和船主们商量,欲利用大木船横渡黄河。这伙船主对中国人民解放军不甚了解,又怕以后给自个儿惹祸,因此没有人愿意出头。其中一位见周司令一脸诚意,便说:“短时间内要渡10万大军过河,没个承头的不行。这个人要有魄力又能服众才行。依我看,倒是有一个人可以担当此任。”周司令问:“此人是谁?”那位答道:“此人不是别人,就是人称‘七大妖’ 之首的船帮帮主康海信。”周司令听了,正要派人去请,只见一彪形大汉扛着一根大橹正向这边走来,大老远就喊:“我来了!”此人正是康海信。
二
原来这康海信,又名康子荣,河南偃师人,光绪二十三年(1897)五月生。青少年时家境贫寒,在附近的伊河、洛河汇流贯入黄河处的黑石关当过长工和船工。后又在冯玉祥将军的部队当过兵。民国十一年(1922),冯玉祥在北京南苑练兵。有一次阅兵之时,由中国摔跤队和日本摔跤队举行摔跤比赛。这冯玉祥本是爱国将领,他年轻时随父亲在天津修筑大沽口炮台,曾亲眼目睹日军军舰欺侮中国的行径,从小就扎下了仇日的根。在南苑,有一次日本人来访问,布置会场时,冯将军叫把万国旗里的日本旗拿掉。日本人到时,发现这一现象,询问怎么唯独没有本国旗?冯将军说我们办事的人跑遍了街上也买不到日本旗,大概是因为贵国对中国的“二十一条”的原因,老百姓有抵触情绪,不卖日本旗子。他对在场的小幡公使说应该电告日本政府反省。可见其反日倾向之明显。这一次两国摔跤比赛,冯将军满以为中国向有摔跤传统,必胜无疑。谁料
想,前几轮竟没有一人是日本人的对手,不是被掼个嘴啃泥,就是跌了个仰面朝天,冯将军十分扫兴。这时康海信出场,由他和日本教官松泽对局。康海信人高马大,第一回合便轻松取胜;第二回合在松泽还没有接触到他的身子时,就故意抱头滚到一边,有意让人们看出是让松泽一跤;第三回合又把松泽摔倒在地,霎时全场欢声雷动。冯将军大喜,立即接见康海信,给予表彰嘉奖(奖有金壳怀表、衣物和五十块银元),不久晋升为排长。后在镇嵩军刘镇华部队还当过连长。刘镇华率部去安徽,他看不惯刘的作派,脱离部队,返回家乡,于民国十六年(1927),在交口、张茅一带靠推运货物糊口,后来流落在潼关风陵渡码头,当了一名船工。
这康海信人极聪明,又吃得苦,不几年工夫,便成为黄河上的驳航能手。加上他本行伍出身,又多年行走江湖,艺高胆大,为人又豪侠仗义,渡口上这些“妖”呀“怪”呀“小脑顶”呀什么的,都服他。康海信因此成为黄河上“七大河妖”之首,被船帮各船主和水手们公推为船帮帮主。康海信与其他“大妖”如侯成贵、赵锡山、任富生、王老九等人都各有自己的木船和船工伙役,一家比一家的船大、桅高,桅上挂着红绸布迎风招展。康海信有条船和方船十余艘、船工伙役有二百多人,桅高八丈三尺,实力居全帮之首。康海信还有一点与“水妖”们不同,他门路多,结交广,又和国民党河防大队的人称兄道弟,因此他在潼关风陵渡南北渡口独占鳌头,知
名度甚高,谁也不敢惹,谁也惹不起。而此时康海信已52岁了,深知江湖险恶,因此从不做恶,在船帮兄弟们中口碑尚好。当他得知中国人民解放军周士第司令员率军来到渡口的消息后,便放下手里的活计,赶过来相见。
康海信见了周司令员,不由两腿一并拢,来个立正姿势,“啪”行了一个举手礼。周司令员细看康海信,果然名不虚传。只见他光着膀子,脖子上搭一条擦汗用的白羊肚子毛巾,浑身日晒水泡黑红黑红地,好似古铜色的雕像一般,说话嗓门又极洪亮,周司令员不觉心中喜欢,还了一个礼,顺手把康海信拉到自己身边坐下,向他详细介绍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性质,这次渡河的任务以及重大意义;然后他拉着康海信的手诚恳地说:“这一次18兵团奉毛主席的号令西进,解放大西北和大西南,乡亲们就要过上好日子了!现在的问题是,西北战事正紧,部队急需过河,这就全靠你这个船帮主和老乡们大力支持了!”康海信听了周司令员的话,颇受鼓舞,他激动地回答:“既然司令员这么看得起康某,我和弟兄们一定尽全力尽快把大军安全渡过河去。只是要摆渡10万大军过河,光靠我们船帮还不行,还得人民政府出面协调才行呀!”周司令员拍了一下康海信的肩膀说:“我们完全想到一起了!部队过河以后,还要乘火车西进,没有潼关县政府的协调和支持,那怎么行?事不宜迟,现在就劳烦你安排船只渡联络人员过河去联系,行不?”康海信慷慨地回答:“船帮完全听从司令员的命令,由我亲自驾船送联络人员连夜过河!”
三
此时已是傍晚,月亮升起在河空,河面上影影绰绰地不甚分明,康海信指挥水手们在大木船上点亮灯笼,照着航向,周司令员和联络人员一起坐在船中央,乘着月色灯光向着黄河南岸驶去。
黄河水波涛汹涌,初次乘船的同志未免怯惧,为防止晕船,大多数人都闭目而坐。而周司令员却一点都不在乎,谈笑风生,一派大将风度。原来他是海南省琼海县人,自小跟水打交道,熟谙水性。他亦是一位老资历的解放军战将,黄埔一期学员,曾任陆海军大元帅府铁甲车队队长。大革命时期,任国民革命军第4军叶挺独立团参谋长、代理团长。参加过北伐战争和南昌起义,任起义军第二十五师师长。土地革命战争时期,任红二方面军参谋长,参加了长征。以这样说,在中国人民解放军上将行列中,像周士第这般老资历的并不多。为振奋大家精神,周司令员问:“你们谁知道风陵渡是因何得名的吗?”当没人答得出来时,他接着说:“相传古时候有个风后,在这一带同蚩尤作战,不幸身亡,埋葬在这里,建有风后陵,因而得名风陵渡。”大家聚精会神地听司令员讲故事,不知不觉中就到了黄河南岸。
船靠了岸,康海信把周司令员一行一直送到潼关县人民政府。因潼关县此日刚解放,一切工作尚未就绪,由崔士杰代管政府政务。周司令员和崔士杰详细谈了部队渡河和潼关火车站乘车事宜。崔代表县政府表示大力支持大军西进,全力完成部队在潼关的中转任务。接下来,周司令员举荐康海信担任渡河船队总指挥,崔士杰也十分赞同。是夜,联络人员随康海信乘船返回北岸,组织部队过河;而周司令员则坐镇潼关,开始投入西进的紧张备战工作。
5月30日,陕甘宁边区人民政府来电,任命崔士杰代理潼关县长;6月3日,潼关县支援前线委员会成立,动员群众接送解放大军渡黄河西进南下。要在短时间内摆渡10万大军过黄河,光靠康海信潼关风陵渡船帮那几十只船远远不够,在党和政府的统一领导下,秦、晋、豫黄河三角区全部动员起来。三省沿河渡口组成5个渡河中队,调集木船66只;渭南、华阴、潼关组成第一、第二船队,两队共调集条船、方船50只;山西临晋、荣河、芮城三县组成3个中队,调集木船41只,三省共计调集船只157只,统归康海信调度、指挥。一时间,潼关风陵渡两岸,战车隆隆,人喊马嘶,一派热火朝天的支前场面。
黄河水运,历史悠久。大约可以追溯到4000多年前的舜帝时期,大都是顺水或溯水航行,而军运多属横渡。著名的如东汉时,曹操与马超潼关之战,曹攻潼不克,北渡蒲坂(今永济,在风陵渡附近);东魏高欢于蒲坂架浮桥率军南渡,与西魏宇文泰战于潼关,高军撤退拆桥以断追兵;唐哥舒翰军为安禄山叛军击溃,哥舒翰遣运粮船百余只向南岸运兵北渡,等等。黄河流至这里,由北向南撞击着潼关古县城的墙基,形成九十度大转弯,折而东向,因之气势迅猛,水流湍急;此处又是北洛河与渭河的入黄处,两河交汇,由西向东泻入黄河,加上风陵渡本是一天然风口,华山与中条山夹峙两边,那更是风声如雷,怒涛滚滚,险象环生。对于船帮帮主的康海信来说,常年在黄河上行船,早已看惯了这惊涛骇浪,的确有一种“不管风吹浪打,胜似闲庭信步”的魄力。这一次却不同,肩负10万大军渡河的重要使命,万一解放军不听他的指挥,造成拥挤,出了事如何担当得起?因之他忧心忡忡,几乎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。
可谁料到,康海信的担心完全多余。中国人民解放军根本不像旧式军队到了关津渡口藤条鞭子乱抽,任意胡为,而是一切行动听指挥,纪律十分严明。你让上多少人就上多少人,一个也不超;装载辎重物资都是由康海信权衡载重,确定搁放位置,把重心置放在船的中心,绝没有超载的事;每个军人携带枪枝、弹药、用品都要认真掂量,把安全放在首位。官兵们的一切行动都听从于康总指挥。上船顺序有条不紊,坐在船上渡河时一动也不动;如遇到风浪过大船身摇摆时,悉听船主和水手们指挥,绝不妄自行动。康海信这才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。从6月2日到7月初,秦、晋、豫三省在潼关渡口共出动人工25.20万多个、畜工2.1万多个、大车404辆、板车1168辆、小车4792辆,潼关县的550辆推车全部投入军运。船工们在康海信统一指挥下,日夜不停地摆渡,安全顺畅地完成了10万大军的渡河任务。
在潼关火车站,战旗猎猎,车水马龙,满载解放军官兵和辎重的列车,犹如出征的战神,喷烟吐雾,汽笛长鸣。前后一月时间,共输出250多列军车,向大西北和大西南不分昼夜疾驶而去。潼关人民为支援解放大西北、挺进大西南乃至解放全中国,书写了光辉的篇章。
由于康海信这位“渡河总指挥”的突出表现,18兵团还向他颁发了《 立功证书》。临别时周司令员还想让康海信随军西进,康海信因年纪已大(时年52岁),不想再过那种紧张的军旅生活,婉言谢绝。于是周司令员特意向潼关县人民政府县长崔士杰交待,把康海信安排在县政府,供给制,每月发给48元津贴。康海信与潼关县人民政府领导人把周司令员一直送到潼关火车站,握手告别。
四
这康海信在黄河上使船惯了,调到县政府坐办公室却老大不自在,后来又回到黄河岸码头,继续当他的船帮帮主。50年代的民主改革,码头上进行反对封建把头剥削制度和“镇反”“三反”“五反”政治运动,康海信先是被批斗,后又没收了他在潼关和渭南的家产房屋。康海信一气之下,于1953年回了家乡河南偃师。
三年困难时期,康海信为了一家人活命,把家里稍微值钱一点的东西甚至一只旧皮箱也卖掉换成粮食,遗憾的是,周士第签发的立功证也被卖掉了,这就致使他在后来的历次运动中挨斗受整,始终无法得到证明。
据康海信的同乡张涌泉撰文回忆,l960年康海信曾来潼关找过他,要他陪同去潼关县政府,落实自己的工作。到了县人民政府办公室,由康27海信说明来意,提出l949年潼关解放的当日,曾协助过中国人民解放军18兵团横渡黄河,曾获得周士第司令员签发的《 立功证书》,并被安排在县政府工作。康海信边说边掏出了证件,并要求潼关县政府落实自己的工作。康海信个头很高,声音洪亮、言谈举止非同一般。政府办工作人员用电话介绍到县民政局,在民政局康又叙说了一遍往事,工作人员作了笔录,答应局领导下乡回来再作汇报。康海信在张涌泉单位(西安铁路局潼关地区工委)住了两夜一天。当时潼关县城因三门峡库区面临搬迁,移民任务繁重,张涌泉也因潼关铁路搬迁、转线,要去孟塬(华阴)— 莲花寺(华县)路段巡回工作,于是便把康海信送上火车返回家乡。康海信因一直没有得到县民政局的答复,临别想把《 立功证书》留给张涌泉代他上访。但当时因铁路搬迁,张涌泉还有工作调动的问题,不知未来的工作又在何方,恐贻误康海信的事,而没有留下。从此一别,康、张二人再也未能见面。
数十年后,张涌泉回到老家,才知晓康海信已于1984年4月5日去世,享年88岁。遗憾的是,他的问题至死也未得到落实。人民功臣竟然落得这样的一个结局,令人感叹!今人有诗叹曰:
悠风陵古渡,苍茫潼津云烟。
渡大军十万,岂惧风狂浪颠?
河见证豪举,华岳高镌诗篇。
事弄人谁料,堪惜遗恨九泉!
编辑: 王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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