楼观台道士们念的什么经
王琪玖
楼观台位于西安市周至县城东南15公里处的终南山北边, 有着“天下第一福地”和“洞天之冠”的美誉,据传是老子讲授《道德经》的地方,千百年来,被视为道教祖庭的楼观台虽然几经颓兴,但香火绵绵,道脉不绝,朝觐奉拜者不绝如缕。个中缘由,如众所知,楼观道派尊奉的是道教至尊老子,文始真人尹喜,奉习的是《道德经》和据传是尹喜所做的《文始真经》,但是很少有人知道,楼观道派奉持的经典秘笈还有《西升经》和《化胡经》。
也许,有人会问,《西升经》和《化胡经》是谁写的?楼观道士们为什么要把它们作为奉习的经典呢?根据目前学术界的研究,《西升经》和《化胡经》作者和成书年代有四种观点,其中大多数学者认为《化胡经》的作者是西晋道士王浮,《西升经》是东晋中后期,由楼观派道士托名王浮所做的一部经书。据道教史研究资料介绍,《西升经》和《化胡经》宣扬的主要观点是,老子在楼观台著写和讲授完《道德经》之后,就驾牛西去,进入西方,变身为佛,教化西胡。所以,佛教要比道教产生得迟,宗教地位比道教低,道教才是老子真正的衣钵传人。
那么,《西升经》和《化胡经》里到底写了些什么呢?
具体说来,《西升经》的思想渊源,主要来自于《老子》哲学思想,它主要吸纳了《老子》以“道”为核心的哲学思想的阐释和运用,在很多涉及到宇宙本体论以及方法论的阐述中,都创造性地改造了《老子》的核心内容。宋徽宗在《西升经》序中称此经“以得一为妙,以飞升为余事”“盖与五千言相为表里”。其次,《西升经》中的许多语句直接改造了《老子》之文,有许多语句以《老子》思想为依据。在论及养生修炼的内容时,大量运用了老子“正言若反”的思维方式,如“故善养身者,藏身于身而不出也,藏人于人而不见也”等等。再次,《西升经》关于生命存亡之道的思想,很明显地具有佛教思想的特质,既有“我命在我,不属天地”的道教生命哲学,又有“故有凶吉,应行种根;如有所受,种核见分”的佛教因果报应思想。此外,《西升经》还有着浓重的魏晋玄学色彩,同时也把儒家思想纳入到了自己的哲学思想之中。
不过,《西升经》最富于创造性的,就是提出了“我命在我,不属天地”的命运观。我们知道,天命论是我国古代中国最流行,而且影响最为久远的人生命运观。最早提出“人命天定”思想的是被儒家视为最高经典的《尚书》,其“我生不有命在天”的天命论思想,深重地影响了儒家关于命运的认识。儒家认为,“死生由命,富贵在天”,即便是极力推崇“死与生与,天地并与,神明往与”,以“逍遥”“齐物”鼓吹自由平等的庄子,也主张“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”,告诫“无以人灭天,无以故灭命”。《西升经》认为,人应当积极主动地关心自己的生命和把握自己的命运,它激烈批评那些不爱惜反而戕害自己生命的人,它假托老子的名义说:“民之所以轻命早终者,民自令之尔,非天地毁,鬼神害,以其有知,以其形动故也。”由此可知,虽然天地鬼神皆不能制约这些人的寿命,但他们还是早夭或短命,根本原因就在于没有在生命面前表现为主体,也就是发挥其主观能动性。相反,人若爱惜自己的生命,并谨遵养生之道而行,则其自然长存。故经文又说:“人欲长久,断情去欲,心意以索,命为反归之。”总之,要有能动意识,人才可能成为主体,长生久视也才有指望。正因为《西升经》中“我命在我,不属天地”一语中蕴含着丰富的主体精神,鲜明地体现了道教的本色,因此为后世道书广泛征引,俨然成了道教的一面大旗。
和《西升经》相比,《化胡经》在中国道教学术史上几乎没有地位可言,甚至被视为宗教迷信的登峰造极之作。《化胡经》的主要内容,是宣扬“老子西升,开道竺乾,化胡成佛”,讲老子升仙,令其弟子尹喜托生天竺,成为佛陀,创立佛教,教化胡人,从此才有佛教产生的故事。此书后来经过历代道士的添加补充,更是编造出老子以十六变化,或佛或仙,达到至圣至尊境界,教化佛众的故事,宣扬“道是佛之父师,佛乃道之弟子”“道则佛也,佛则道也”的观点。
直白地讲,这部经书的内容的确经不起严谨推敲,老子化胡完全可以看作荒诞无稽之说。但是,据史料记载,《化胡经》产生以后,很快就成为佛道二教斗争的一大公案,双方围绕此书的真伪,辩论了近一千年。汉末三国时期,最先就有牟子作《牟子理惑论》,以主客问答的形式展开论说,在一问一答之间阐述了佛教的义理,就时人对佛教有六种怀疑,即疑经说迂诞大而无征;疑人死神灭,无有三世;疑莫见真佛,无益国治;疑古无法教,近出汉世;疑教在戎方,化非华俗;疑汉魏法微,晋代始盛等进行了辩诬,否定了老子西出化胡的说法。道教方面力证此书之真,并以此为基础,相继造作了许多具有明显化胡内容的道书,如《玄妙内篇》《出塞记》《关令尹喜传》《文始内传》《老君开天经》等,以证明道优于佛。
至唐高宗时,佛道两教仍然严重对立,高宗数次召两教的代表在自己面前辩论,唐高宗于公元668年召集群臣、道士与僧侣讨论《老子化胡经》的真伪,最后确定《老子化胡经》是伪作,命令将该书烧掉,允许寺院里免挂老子像,毁掉化胡图。唐中宗神龙元年,唐朝廷又召集佛、道二教在内殿举行《化胡经》真伪的盛大辩论会,朝中百官均出席会议。双方的辩论最初仍不分高下。当时正在长安游访的僧人法明,适逢其会,他站出来向道士们提出一个简单的问题:“老子化胡成佛,是用汉语教化胡人,还是用胡语教化胡人?如用汉语,胡人听不懂;如用胡语,此经就是胡语写的,它传到中国来,便须翻译。不知此经是何年月、何朝代、由谁口译?由谁笔录?”道士们一下给问住了,“绝无救对”。于是唐中宗下了一道禁止和销毁《化胡经》的敕书,结束了几百年关于此书真伪的辩论。
元时,关于《化胡经》的争辩又起,道教中分为数派,其中全真教势力最大,道观遍布全国。为了进一步扩大社会影响,由道长李志常将题为《太上混元上德皇帝明威化胡成佛经》和《老子八十一化图》重新刻印发行。这一做法严重地刺激了佛教,少林寺僧首福裕向宪宗控告道教的诬蔑,作为国师的喇嘛教那摩大师支持福裕,两教矛盾很激烈。宪宗出面干预,于宪宗五年(公元1255年)命令僧道各派17人为代表,当庭辩论,以决是非。道教派出以张志敬为首,佛教以福裕为首,第一场辩论道教失败,宪宗下令烧毁除《道德经》以外一切伪经,勒令道士削发为僧,立即由道教清退出二百余所寺院。道教不甘心失败,仍然与佛教明斗暗斗,所以后来又发生第二次、第三次辩论,但道教都失败了,以致在至元十八年(公元1281年),元世祖颁发了镇压全真教的诏书,彻底销毁了《化胡经》等经典,所以元代以后的人只知有《化胡经》其事,但未见过其文。岂料相隔670多年后,居然在敦煌书库中再现唐人手抄《化胡经》的残卷,这一发现引起世人注目,它证实了佛道两教之间确有过一段尖锐矛盾的历史。
今人王利器认为,《老子化胡经》中老子化胡故事虽属虚构,但在此之前,《后汉书》《三国志》所记老子化胡之事,似乎事出有因,或许在两汉前,“老子经”确已在西域流播,因此才有此讹传。果真如此,倒是中印关系史上的一件大事,值得进一步研究。以今天的眼光来审视《老子化胡经》,人们所关心的并不是它所谈的内容(老子化胡成佛,自属虚构),而是通过对它的争论回顾佛道二教斗争的一段历史,此书的研究价值也仅在于此。
编辑/秋水
原载于《三秦文化研究》2023.02期
编辑: 王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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